等到所有菜都上齐的时候,一桌子的人已是相谈甚欢,尤其两位父亲,因为喝了酒,此番更是谈兴正浓,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。傅诗琪安静地坐在角落,才刚一碗热汤喝下去本就觉得热,加上包间里空气不流通,于是她借故上洗手间好出去透透气。
这家餐厅吃的是日料,装修自然走的也是日式庭院风,一溜包间设在长廊上,挑高的围栏正对着一方人造庭院,傅诗琪倚栏托腮,看院内大片的竹林在风中簌簌摇曳。没有月亮的晚上,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,晚风拂面,扬起她的发丝,呼吸间似能闻到雨后竹子的清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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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诗琪站在风口叫那凉风一吹,才刚出的一层薄汗渐渐褪去,隐约有丝丝凉意从背脊泛上来,她有些后悔没有把外套穿出来,却也懒得再回去拿,她抱起双臂搓了搓,想着再站一会儿就进去,没想到肩膀上蓦地多了件外套。
她惊讶地回头,在看到来人后,眸中的讶异更深了。”边先生……“她没想到他会跟着一起出来,下意识地,她脱口而出:“你怎么也出来了?”
“里面太无聊,我溜出来抽支烟。”边伯贤毫不避讳地直言,他抽出一支烟,却特意征求她的意见:“可以吗?”
傅诗琪没想到边伯贤抽烟前还会特意问过她,赶紧说:“当然,当然可以。”
他含笑道谢,按开打火机,好看的手挡着风,晃动的火光明灭着他俊美的五官,不待细看,火光忽而熄灭,幻化成为他嘴角那一星微弱的红芒,似宝石般惹人注目。清苦的烟草味随风飘向她的鼻尖,她的心中不由感叹,长得好看的人,连抽烟都是好看的。
“你看什么?”他似漫不经心的开口,清冷的嗓音,在这静谧的夜色下听来,竟是那样的蛊惑人心。
诶?!
傅诗琪瞬间脸红,那么明显的吗?猝不及防地被识破,她慌忙收回视线,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总不见得告诉他自己觉得他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吧?无奈只能含含糊糊嗫嚅了一句,幸好边伯贤只是笑了笑,没再追问。
他抽了两口烟,随口问道:“你手肘上的伤没事吧?”
傅诗琪没想到他那么细心,连这个都注意到了。“没事没事,就是下午不小心摔了一跤,蹭破了点皮而已。”
伤口都青了,还说没事呢。边伯贤在心里腹诽,无奈地摇头,忽而问她:“我给你的创可贴你怎么没用?”
创可贴?傅诗琪呆了片刻,忽然脑中灵光一闪,“啊……”她这才反应过来,惊讶地捂住嘴,“你……你是下午那个机车男?”说完自知失礼,连忙道歉:“抱歉,我并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边伯贤道不甚在意,反倒自嘲般笑着道:“没什么好道歉的,我本来就是个机车男。”
边伯贤知道傅诗琪始终没有认出自己,可他却在下午就一眼认出了她。尽管她化着浓妆,过重的胭脂水粉掩去了她原本的清丽,然而那双我见犹怜的小鹿眼,却与照片里的一模一样。当初那样多的相亲照片里,他一眼相中了她,只因那双小鹿眼,和莫子瑜如出一辙。
一想到莫子瑜,他心口微搐,笑意不知不觉在唇角隐匿。
“看得出来,你很讨厌相亲那种场合吧。”他缓缓吐出烟圈,而他低缓的嗓音也似轻烟般缥缈。见傅诗琪点点头,他又说:“我也很讨厌,却也无可奈何。傅小姐……哦,不,我是不是应该直接叫你傅诗琪?毕竟顺利的话,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。”
说这话时,他在笑,可神色却并无半点快乐的痕迹,甚至他的侧脸在夜色下尽显落寞,看来和她结婚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件痛苦的事。
傅诗琪有点受挫,却也习惯了,甚至她还在为边伯贤想办法。她尝试着说:“如果你实在不想和我结婚的话……”
“不,这婚是一定要结的。”和谁结不都一样吗?若不是傅诗琪,也会是别人。边伯贤按熄了烟,那一星微弱的红芒在指尖挣扎般一跃,最终没入了余烬。“我知道你不爱我,我也不爱你,这样最好,希望我们婚后也始终保持这种状态。”
身后是从各个包间内传出来的说话声,皆是嘈嘈切切的低语。傅诗琪端详了边伯贤片刻,尽管他已极力掩饰,可他眼底的悲伤终究出卖了他。看来,传闻都是真的了。“你是有爱人了吗?”她问他。
边伯贤目光一闪,有些意外地看向她,“看来你也不笨。”
“我不是傻子。”傅诗琪的声音闷闷的,她有些失落的低下头,到头来,他也和他们一样,都在轻视她,在他们这些人眼里,她就是傻瓜,是笨蛋,所以,他也看不起她,和所有人一样。
边伯贤却并不知道她内心的埋怨,见她转过头背对着他,忽然笑了:“哟,怎么还不高兴了?”他微微凑过去想要看清她的脸色,果然一副闹别扭的表情,决定不再逗她。边伯贤收起玩心,思索了片刻,关于莫子瑜,他也不想瞒着傅诗琪,而且日后要是让她自己知道了,终究是个麻烦事,索性坦白:“你应该也听说过,我有个交往了多年的女朋友,我和她从大二在一起,到现在也要十多年了。原本我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,奈何她家境普通,我家死活不同意,硬是把我们拆散了。”
边伯贤看似轻描淡写的诉说反倒让傅诗琪莫名愧疚,总觉得拆散这对神仙眷侣的人是她自己。“对不起。”
“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,真要说起来,你也是个受害者。”边伯贤想了想,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,索性彻底说开:“我和她其实一直没分手,因为实在割舍不下……那种感情,你能理解吗?”
或许……可以吧。傅诗琪暗自思忖,虽然她没有被人爱过,也没有爱过别人,可大抵那种感受,和让她放弃芭蕾是一样的,那种被逼割舍的痛苦,如同把心脏整个剥离,那样的锥心刺骨,几乎让人奄奄一息。
可不等她说话,边伯贤已兀自苦笑着开口:“你还是个小孩,不会懂的。”
“谁说我不懂?”傅诗琪本能反驳。
“哦?”边伯贤戏谑地挑起眉,“那你说说看。”
傅诗琪斟酌着,想象着失去芭蕾后的自己,说:“没有了她,你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,这世界再美好,都与你无关了。”
边伯贤一愣,很快笑起来:“你还挺明白的。”没想到她看似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,心思还挺细腻。不过这样更好,在她面前他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,干脆直接坦白:“我也不瞒你,我是不会和我的爱人分手的,既然你我是家族联姻,我们都是为了完成结婚的任务,那不如相互配合,只在需要的时候扮演好对方的配偶,其余时间我们互不干涉,可以做到吗?”
他在提到“爱人”这两个字的时候,眸中的爱意与不舍几乎就要溢出眼角,傅诗琪暗自羡慕,不禁问:“你的爱人不会不高兴吗?”若换做是自己,该会是怎样的心痛呢?眼看着心爱之人将娶旁人,若说肝肠寸断,也不过如此。
边伯贤挑眉问:“你在关心她?”边伯贤只觉得很奇特,他知道提出那样的要求对她并不公平,可她非但没有异议,反倒还替别人担心?“你难道不会觉得委屈吗?”
傅诗琪微微垂下眼,“不能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才更委屈,你们也很可怜的。”
边伯贤见她神色似是黯然,好奇地问:“你也有爱人吗?”
傅诗琪摇摇头,“我并没有爱人。”她仰起脸朝他笑了笑,竹影晃动下,她的笑容意外带着一抹破碎的美。恍惚却又听见她对他说:“像我这样的,谁会喜欢我呢?我连朋友都没有,怎么可能有爱人。你应该听说了吧——”傅诗琪的目光转向他们包间的方向,“里面坐着的那位夫人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,我的生母在我五岁那年病逝了。想想我也挺厚脸皮的,一个私生女,还一本正经地和你相亲呢。”她看似轻松地自嘲,可绞扭在一起的双手早就出卖了她的无措。
对于她的身世,边伯贤当然心知肚明,当初之所以接受,也是觉得娶谁都是一样的,不过担个夫妻的虚名而已,反正最后都是要离婚的,私生女反倒更好,等到离婚的时候,她的家里也不至于对着他不依不饶。
然而这一刻,他突然有点于心不忍,无论是她私生女的身份,还是她将要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,都不是她可以选择的。
其实,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。
边伯贤收起了一贯的玩味,说:“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,更没有权利去肆意评判别人的人生。以后别再说那种话了,你这样的怎么了?我就觉得你很好。”
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,傅诗琪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,心里涌来阵阵感动,从感动中又透出了无限酸楚。她从小就背负着骂名,她的身世让她无法昂首挺胸的生活,自卑和羞耻感已成了刻入她骨血的印记,她只能试图避开所有人,把自己孤立在人群外,却从来不敢奢望,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这样安慰。
她知道自己应该谢谢他,可感谢的话哽在喉间,只怕一开口,眼泪就会跟着掉下来,只得咬住嘴唇不说话。
边伯贤看出了她的委屈,也知道她是为什么难过,下意识的,他脱口而出:“你放心,嫁给我边伯贤,不会再有人敢看轻你了。”
很久很久以后,傅诗琪还是会时常想起这一幕,她总在思考着,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边伯贤的呢?也许就是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,又或许更早,早在他递给她创可贴的时候便已芳心暗许,只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,只当那份异样的情愫是感激。
于是,心怀感激的她竟难得大着胆子问边伯贤:“我能求你一件事吗?”
“什么事你说。”
“结婚后,我可以不可继续念书,继续跳芭蕾?我不想退学……”她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边伯贤的脸色,试图从他的眉宇间捕捉到些许他的心思。
“就这?”边伯贤简直不敢置信,看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,还以为她会提出什么天大的要求呢,不过继续学业而已,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?谁跟她说结了婚就要退学的?又不是旧社会。
边伯贤一口答应:“当然可以,我说了,婚我们后彼此互不干涉,所以你想干什么都是你的自由。”
“真的?”傅诗琪没想到边伯贤答应得那么爽快,那种失而复得后的欢愉令她兴奋不已,却又患得患失,非要反复确认才能彻底安心。“我真的可以继续跳舞吗?”
“可以。”边伯贤看了看她,“芭蕾可不是人人都能跳的,没点坚韧的品质根本坚持不下去。你很适合跳芭蕾,所以别轻易放弃,不然连我都替你可惜呢。”
边伯贤这是在夸她吗?可她总觉得边伯贤似乎并不完全在说她,管他呢,只要能让她继续跳芭蕾,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。她向边伯贤连连道谢,心里只是感激不已。
看来边伯贤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难相处,或许婚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,至少比现在要好过得多了。
想到这里,傅诗琪抑不住嘴角飞扬,笑意在眸心闪烁,仿佛夜空下最美的星,兀自闪耀。
未完待续